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		  		第四章哭不是懦弱  (第4/4页)
着说“我决不让妞妞那样。”    “婴儿即使残废也仍然可爱,长大就是另一回事了。”我说。    “你说过,婴儿和成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动物。”    “看见一个婴儿,你完全想象不出他长大了是什么样子。看见一个成人,你也完全想象不出他刚出生是什么样子。”    “嫩孩就是可爱,拉屎撒尿都可爱。可是谁会觉得大人拉屎撒尿可爱呢,哪怕是个大美人?”    “今天我们的见解完全一致。”    “那么,不动手术了?”    “妞妞另当别论。”    “你让她这么活下去,她多痛苦!”    “首先得有她,才谈得上她苦不苦。只要她活下去,就必定有苦也有乐,不会只有痛苦的。刚才那两个盲人不是也在笑?”    “我看你这个人太执著,永远悟不了。活就那么重要?”    “悟了那么一下,就神气起来了。”    “动了手术也活不长呢?”    “我就担心这。”    “还有一个哪种痛苦近在眼前的问题。你想,把她搁在一个陌生环境里,眼睛被挖掉,蒙上纱布,她怎么受得了?”    “想想也怕。她现在还有光感,看见灯光笑得多甜。一动手术,这一点儿快乐也给剥夺了。”    “所以我说不要动。”    “不动,一点希望也没有了,还要遭好多罪:眼病发作,癌症转移…”    她不吭声了,开始翻看服装架子上的一件大衣。    “还是动吧。”我继续跟她商量。    “这个问题太重大了。”她说,然后没有了下文,仍专心翻看那件大衣。她的思想一碰到“重大问题”就短路。    回家后,她主动接上话茬:    “我不做决定,由你做,怎么都好。”    “怎么都好?”    “让她去好,少受痛苦。留下她好,我们就有她了。”    “怎么都不好!留下她,她受痛苦。让她去,我们就没有她了。”    “你就像佛经故事里的那个哭婆婆…”    “那就让怎么都好的人做决定吧,怎么决定都快乐。由怎么都不好的人做决定,怎么决定都痛苦。”    她微笑不语,手里拿着一本《禅说》。    “难怪一脸禅机啊!”我笑了“你这个人倒是天生有禅心,永远随遇而安,活在眼前。”    “所以我能读懂。”    “禅算什么佛呀!”    “反正我听你的。如果你决定动手术,我就勉强同意,我们陪她走完这个过程。”    “妞妞,你看你爸爸,都不知道怎么爱你才好了。”    “好像mama知道似的。”    “mama算开了眼界,没有像你爸爸这样的,不停地亲呀,说呀,抱呀…”    “见到妞妞,爱就扑鼻而来。”    “老爸爸都这样,爱得直流,控制不住了。”    “就像老年人口水直流一样。”    “好在爸爸还有一颗年轻的心。”    “爸爸是百分之百爱你,mama百分之五十爱你,百分之五十爱自己。”    “爸爸百分之百流口水。”    “mama百分之五十流口水,百分之五十流别的什么水,爸爸就不说了。”    她笑得前仰后合,喘不过气来。妞妞也跟着笑了。    “要是你没病,mama一定不让爸爸这么溺爱,都把你给扭曲了。”    “妞妞天性健康,扭曲不了。”    “一点儿也不像你爸爸!”    “像你mama,——像结婚前的你mama!”    她转向我:“不跟你好了,跟妞妞好,妞妞从来不气我。”    “不跟我好,妞妞可不会答应。”    “真的,妞妞要长大了,准是向着你。”    “就像你,你也向着我,不让别的姑娘欺负我。”    “九十年代女人喜欢顾家的男人,最受欢迎的广告是父亲抱着一个婴儿。”    “我又赶上了一个时髦。”    “你是想说时髦又赶上了你吧?”    “时髦这玩艺儿无处不在,说不定什么时候撞上了,无所谓谁赶谁。其实父亲抱孩子是一个很原始的形象,那些落后地区都是父亲抱孩子,母亲种田,有什么时髦的?”    “妞妞,爸爸不喜欢人家说他时髦,爸爸不时髦。”    “爸爸也不在乎人家说他时髦,照抱不误。来,妞妞,爸爸抱…”    “我想好了,妞妞去了,我跟她一起去,和你也了结了,没什么可牵挂的。”    “我肯定比你早死。”    “早死晚死真没什么。以前我挺在乎,不让你抽烟喝酒。现在无所谓了,要抽就抽,要喝就喝,要熬夜就熬夜,只要你觉得好,怎么都可以。”    “我死了,你怎么办?”    “我也没意思了。真没准我死在你前头。自杀就是一个念头,很容易。”    “那是走进了死胡同,一时出不来。”    “不是出不来。想自杀的时候,人很清醒的。你我现在是糊涂的,在乎什么活长活短。”    “你好像真是悟了。”    “我知道你不会自杀,只会病死老死。你这个人是很恋生的,大事小事都很执著,放不开,不洒脱。”    “自杀恰恰是因为在某一点上太执著,放不开,而不是因为太悟。”    “这倒也是。不过,想自杀时,那心境是澄明的,没有什么想不开。”    “物极必反,太执著走向太看透。只有一个支点,失去了,就空了。”    “多几个支点也没用,全是空的。”    我偷偷观察她,发现她含着泪,但面带笑容。    “不过,说出来了,就不会自杀了。自杀的人不说。”她接着说“我要死了,大家都会奇怪。事情好像倒过来了:你悲观,你活着;我无忧无虑,我死了。其实这挺符合逻辑。”    “生命迟早要结束,用不着我们自己动手。”    “许多作家是自杀的。”    “作家另当别论。一个作家写不出东西了,就会觉得活着没意思。”    “妞妞走了,你还有写作,我什么也没有了,不过也没关系。”    “你的生活在别的方面:家庭,爱情…”    “我没有爱情了。”    “有的,你是我的大妞妞,也是我的小妞妞,所以有的。”    “那你还气我吗?”    “不气了。我最受不了你伤心。你伤心时会变成一个很小的孩子,却又顿悟很深的哲理。我受不了一个孩子看破红尘。”    “你会安慰人。”    “如果我们像别的夫妻一样,也就算了。但不是这样的。我们不该这样,我们完全可以不这样。”    “亲,我懂。”
		
				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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